语文不是一条风干的丝瓜
——山东省实验中学老师的语文教学观及其他
与老师本无交往,但一定要写写老师确是久有的想法。
之前,更多是口口相传,山东省实验中学有个老师,教过没教过的学生都以是老师的学生而自豪,包括现在文坛上颇有名气的年轻作家张悦然。老师曾在多个场合“辟谣”说,她没有亲自教过张悦然。老师也确实没有给张悦然上过课,可张悦然与老师的书信往来,真诚地认作师门。
更有一些类似传奇的说法,近些年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老师指导的学生斩获一等奖、二等奖的每每让人叹服,每年大赛之后,媒体都有报道。至于家长慕名从外地赶到济南恳请老师指点自己孩子的作文已不再是什么新闻了。
真正谋面老师,是2009年1月8日,教育部陈小娅副部长到山东省实验中学调研素质教育。座谈会上,老师的一番发自内心的吁请,让听者大为认可,也让我为之动容。座谈会散场时,众人大多围着领导寒暄,我却走近老师,近距离地“仰视”一番这位貌似孱弱的女教师。
初春一个空闲的上午,某茶馆一隅幽静处,我与老师面对面而坐。几上一壶绿茶,于袅袅升腾的缕缕清香中,听老师娓娓叙来。对面的老师沉静、睿智,话语中对教育、对语文教学、对人性的诸多思考,让我的笔一直没敢停歇。
但让我不安的是,用情节、细节来呈现一个鲜活、质感的老师,似乎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来笔拙或是懒惰采访不到位,另一便是老师那份沉静的书卷气透出的思考力量,止于至善的处世态度所传递的人格魅力,似乎很难或说不适合于“曲折动人”的故事。
为了图省事,也是为了更“原生态”地呈现老师的教育教学观和她的本真性情,叙述中将“抄袭”老师的学生或是她自己曾有过的文字,以完成我的表达。
一个至情至性践行“人的教育”的老师
1990年,山东师范大学毕业的王岱,怀着一颗传道授业挚爱教育之心,踏上了济南三中的讲台。
年轻的王岱激情勃发,把自然山川作为了她的大课堂。每到周末,一群自行车队呼啸出城,济南周边的四门塔、灵岩寺、黄河故道、泰山、白云湖……都留下了王岱和她学生青春的身影。
“那真是一个激情燃烧的时代。”谈起初为人师的日子,老师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久久地回味着。
6年后,王岱老师调到山东省实验中学任教,一干就是13年。实验中学开放宽松、自由发展的氛围让王岱老师得以释放她的教育情怀。在这里,她有了自己心的归属,她有了一批又一批挚爱的学生。“我最大的职业幸福来自学生,没有学生的认可,一切都是妄谈。学生的认可,也时时警示我,不负学生,不负真的教育者这一称号!
如何做一个“真的教育者”,是老师经常思考的问题。上世纪90年代,老师就经常撰文关注“教育精神,渐行渐远”:
“应从理念上真正认识到,教育应该是人的教育,是人类群体对每个个体所施行的文化行为,它应从人本身出发,在尊重基本人性的前提下,帮助每个人认识宇宙、自然、人类文化,从而使每个个人尽可能成为拥有最丰富的文化资源、最广阔的精神自由的人。在每个人心中播下平等、自由、民主、博爱的种子,帮助每个人最完整地独立地为自己的生命赋予意义。教育应真正地尊重“人”、关怀“人”、培养“人”和发展“人”。这也应是我们教育所追求的。”
“应试教育这种短视教育最致命的地方就是“目中无人”,“目中只有分”。它危害的根源不只是像人们一般认识到的“标准答案”,而重要的是“标准答案”后的教育思想,即按统一的固定标准制造符合标准的所谓“人才”,而不是培养富有个性、保持独立思考、具有创造力和生命原动力的有尊严的人。”
把学生当作“人”的教育理念,是老师的一份坚守。她说,19年的教学生涯,她只让一个学生写过检查,那是仅有的一次。因为那个同学带着刀子进校园,非检查无以警示。交谈中,老师给记者讲了这样几个小故事,在她看来很平淡,却深深地触动了听者心灵深处那根神经。
【听到学生谈恋爱,老师高兴得哭了】
一个夜晚,在北大读书的学生杜乐给老师来电话,互相谈过近期读了那些书后,杜老师,最近谈了个男朋友,很优秀。“太好了,太好了,一定要带回来让老师看看。”王岱流下了高兴的眼泪。
“听到学生谈恋爱这个消息,比听到他们考上北大还高兴。”王岱说,这些学生很聪明,很优秀,恰恰是太优秀了,只被别人欣赏,而很难欣赏别人,将来他们是否幸福一直是我心头牵挂的事,包括他们的婚姻家庭。
【一个学生的成长远比学校的荣誉重要的多】
几年前,山东省中学生辩论赛如期举行。王岱作为实验中学的指导老师,在决赛时跟几位参赛选手商量确定观点时,一位终辩选手一定要坚持他的观点。“我当时心里非常清楚,如果按照终辩选手的观点,我们非输不可。作为指导老师我有权利让学生按照我设定的观点进行辩论,可那样,强扭学生改变他的观点,对学生自主独立思考精神无疑是个打击。”
比赛结果正是预料之中。学生有些悔悟,可老师却调侃地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誓死捍卫你表达的权利。
一个学生的独立思考,一个学生的成长与学校的荣誉孰轻孰重?在老师的眼里自有一杆秤。“孩子的成长不能替代。这样一件小事将影响孩子一生,他将知道,尊重他人说话的权利是现代人的基本素质。”
【19班的故事:你们是最好的】
2006年,王岱老师接手一个普通班,担任19班的班主任。当时由于文理分班的缘故,19班的“建制”只存在了1年。
当时,19班同3个“实验班”(全省招生)在同一个楼层。老师教19班和一个实验班的语文。那时,五点半下课放学,很多班主任为高考,要求学生再学一节课后回家,全校只有19班和3个实验班准时五点半放学。“王岱,你要吃亏的。”不少老师劝告老师,要让学生加班。“我相信他们是最好的,剥夺学生的休息权,老师有这个权利吗?这件事让学生自己决定。”
有一次,老师要为全市200多名老师上一节公开课,讲授新课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要选一个班,是实验班?还是普通的19班?有老师劝导王岱说,“实验班学生素质好,课堂互动气氛好。”可老师坚持选定19班,班里同学既高兴又紧张,甚至跟老师说,“咱们试讲一次吧?”“老师相信你们,你们是最好的。”
课上得异常成功。老师说,那篇课文她读了六七遍,设计了一个开头,一个结尾,然后把时间交给学生,她相信学生。
“我们是最好的,成了19班的班级理念。”短短一年时间,却深深镌刻于19班学生的记忆中,并将成为19班学生一生的财富。
相关链接:几名19班学生留言
【请把19班还给我们吧!】
7月5日,在向文科同学告别的联欢会上,我们把王老师围在教室中心,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在全班同学面前,她哭了,我们也都哭了, 她说“也许我无意中伤害了许多同学,请同学们原谅。如果你们能在我身上学到一点好的品质,受到一点启发,我会很欣慰;如果你看到了我人性中的弱点,请你悄悄告诉我,或以我为戒。”我们都知道我们才是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这一年,王老师真的为我们付出了太多,我们给王老师增加了很大的压力。
老师的眼睛不好,不能承受太大的压力,她不能再当我们的班主任了。但是,她还可以当我们的老师啊。19班被拆,也是她不想看到的,即使她也不能再当我们的老师,只要19班还在,我们就能一直感受到老师的气息,老师的精神,还有所有老师留给我们的感动。
我们想最后一次申请:我们在一起,不是为了一起玩耍,不是为了虚度光阴,集体堕落;而是为了在过去民主和自由的学习氛围中相互激励,相互学习,共同成长。我们没有向学校提出任何不合理要求的意味,只希望学校再考虑一下我们那最微小,最不值得一提的希望,哪怕最后一次也好,您的一个决定,就真的会改变我们的一生。 作为过去19班的班委,我代表19班同学老师提出最为真挚的请求:请把19班还给我们吧!
【用心成长比第一更重要】
高二新学期,当我在新本子上写班级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写成高一19班,旁边的同学提醒我:“你写错了吧。”我才意识到,我们19班已经不在了,然后又痛苦地改过来。
先不谈拆班这件事,擦掉这个名称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痛苦,因为它已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班号,它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的符号,灵魂的宣言,是很难被割裂舍弃的。我们班被拆分,这给19班同学带来的失落感,是不能用调整和适应这两个词可以抚平的。
还清楚地记得高一军训的时候,老师想的班级口号是:高一19,魅力永久,民主科学,健康和谐。结果喊了只有一天,同学们就一致认为这个口号太文气, 于是大家一起想出了另外一个口号:高一 19 ,魅力永久,自强不息,永不言弃。老师就采用了同学们的意见,放弃了她自己想的那个,老师就是这样在民主的过程中教会我们民主。
老师说:“我不要求大家为了所谓 ‘第一’放弃生活的美好,大家应该用心成长,用心学习。第一只有一个,而生命各具精彩。”“用心成长”我们从进班的第一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成长比“第一”更加重要, “民主科学”, “健康和谐”,“自强不息” “永不言弃”这十六个字让所有19班同学不仅追求优异的成绩,我们更是去执着追求拥有健全的人格,自由的思想。
在上学期学校举办的“爱心社”评比中,我们与之无缘,其实我们作了许多社会公益活动,但却没有一个同学拍了照片。有的同学感到遗憾,老师说“慈善、公益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到表扬,不是用来标榜,而是温暖别人,慰藉自己。”老师完全可以强制同学们在做操站队的时候把声音喊到最大,而老师不这样做,是因为做操目的是强身健体,而不是锻炼嗓子。老师完全可以像其他老师那样在每个自习课,甚至每个课间都到班里监督同学学习,而老师不这样做,是因为要尊重同学学习的尊严。老师从不在后门监视同学,从不做“窗可贴”,老师说“教育是培养对社会对个人有责任心的现代公民,而不是威压下的良民或顺民。只有光明磊落的教育才能教育出光明磊落的学生。”而我们班经过努力的确基本上做到了老师所期望的老老师不在一个样。老师完全可以像其他班一样,把到校的时间提前,把离校的时间拖后,而老师不这样做,老老师没有权利违犯学校的规定,剥夺学生已经少得可怜的活动和休息的权利。我们班做什么都是为了一件事:以学生为中心,以学生的健康成长为中心,以真正的求知为根本。老师为之自豪的或许是一呼百应的权威,而老师从没有对任何一个学生疾言厉色更不要说大喊大叫,在老师的治班理念中从没有“治学生”这个词,却得到了我们班每一个(我说的是每一个)同学的尊重。
【庆幸有一位美好的班主任】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庆幸自己作为普通班的学生能够有这么一位美好的班主任, 之所以用这样一个鲜少修饰人物的词大概只因为她集中了太多的优点:睿智,开放,时尚,率真,可爱以及最重要的——一个知识分子所应有的对人类的责任感。对思想和精神自由的追求与提倡,是老师最大的特点,也是她所要传递给自己的学生最重要的东西,而这一切本是基于她对人性的挚爱。
老师常对我们说“你可以不大声地讲出真话,但你至少可以保持沉默,不讲假话。”回想高一这一年,老师从没让一个同学写过检讨,从没让一个同学在班上作过检查,哪怕是口头的。她常说在学生还没有真正认识到错误时写检查,又会犯更严重的错误:说违心的话,说假话。而这个错误的元凶是教育者。当学生认识到了错误,那么行动的力量比口头的力量更大。
老师的语文课,从来也没有灌输给我们生硬而乏味的语文知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成绩,不论是期中考试还是市里统考,我们的成绩在普通班总是名列前茅),而是用语文的魅力去感染每一个同学的思想和灵魂,让每个同学都能有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用手上的正义去创造一个更加民主和自由的世界。我们走进校园不是为了走进一条课本知识的胡同,而是走向一个追求真善美的广阔原野……
不少老师把精力全部投入在了对学生学习生活的关心上,而忽略了对学生思想的关注。而老师就一直在去捕捉孩子们哪怕最细小的想法,教我们用文字表达情感,教给我们去爱这个社会,去回报这个社会,不要过分悲观,也不过分偏激,她唤醒的是学生的向学之心和向善之志。
语文就是生活,让学生养成读书习惯功德无量
十九年的高中语文教学生涯,让睿智的老师对语文教学有着深刻的体悟,并形成了自己的语文教学观:
——语文其实很朴素,就是生活,就是语言表达能力,它不是曲高和寡阳春白雪。语文教学不仅仅是让孩子学习书本知识,更应该让学生接触有声有色的生活,从生活中积淀人文底蕴。
——语文教师最大的成功应该是能培养孩子终身读书的习惯,而不是考试分数的高低。让学生在上学、工作甚至退休后都有读书的爱好和习惯,把读书看做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必然的一件事情。这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学生是作文的主体,学生一旦被降为作文的客体,成为应试作文的工具,那么就必然造成人与文的分离,作文也就失去了作文的意义而堕落为一堆没有生命的文字拼凑了,鲜明的人文性枯萎了,鲜活的个性凋零了。
“还有什么比生活给予孩子们的更多”
“我的母亲是一位医生。她有五十年代知识分子对业务的严谨,但让我一直感到吃惊的是母亲的语言表达能力。她写完论文有时让我看一看,母亲语言的干净,行文的流畅,逻辑的严谨令我这个科班出身的语文教师自愧弗如。论文每每一字弗易地刊登出来。母亲考大学时只有一篇作文和一篇古文翻译,而不像我们现在试题的洋洋大观。在母亲的记忆里语文学习似乎就是读书作文,不曾记得做过什么题,也记不得有什么“知识树”、“语法点”这些被现在的教师和学生奉为圭皋的名堂。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母亲的语文素质。母亲的分析能力、写作能力丝毫不逊于现在中文系的一般毕业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小学到高中,语文已老师和学生手中的语法点、知识树。老师最终要为毕业班的学生把语文梳成“辫子”,让学生一目了然,语文成了一条风干的丝瓜,它的筋筋络络成了洗刷考试这只碗的家什儿了。好用是好用,但它不绿了,干瘪了,谁还会爱她?谁还会因她而梦想?
其实这不是语文,这是语文的反动!语文原本是多么丰富多彩的啊!如画如梦的甲骨文是语文,她镌刻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我们的祖先从蒙昧走向文明的艰难跋涉;无穷、奇妙的语言是语文,她是人类思维的外壳,人类因她而沟通而融合;绚丽多姿的文学是语文,人类的精神因她而丰富!”
语文不是一条风干的丝瓜,语文是我们身边异常生动多彩的生活。老师从人本的角度在探索和实践着她的语文教学理想。她从不盲从教参,她的课看似“信手拈来”,其实都是她精心设计的。
“我非常注重一堂课的开头,一定要让学生兴奋起来,让学生积极思维。”有一次,老师要开一节“走近鲁迅”的公开课,如何拉近鲁迅与同学之间的距离呢?她在做上课准备复印资料时,“鲁迅长的什么样?长的帅吗?长的酷吗?”打印室一位小姑娘的好奇给了老师灵感,“这个词太好了,就从鲁迅的‘酷’来开头!”那时,“酷”这个词在同学间十分流行。
“我们今天来认识一位很‘酷’的人,他的胡子、发型很酷,他和坟头照相,行为很酷,他的语言似匕首,思想很酷……”这样的开头,让同学们对鲁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其实这个开头就是从生活中来的。语文和我们这个时代、周边的生活密切相关。”
作文,是语文即生活的重要方面。在老师眼里,只要是来自生活,有真情实感的作文都是优秀作文。她有个学生叫林晨,学习刻苦,成绩也好,但家庭很困难,父母双双下岗,父亲还患有尿毒症。为了解决生活上的困难,懂事的林晨在假期里去药厂打工,她一边打工,一边折算少做了多少道数学题,少看多少页书,一边又想到重病在床的父亲、辛苦的母亲。林晨就是在这种极度矛盾的情况下干着繁重工作,每天仅挣四元钱。她写过一篇周记,记录了这段刻骨铭心的打工生活。文章很质朴,很真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周记在老师手中久久没有放下。这篇周记刊登在校刊《空间》上,文章一发表就引起学生的震动,《美文》《校园内外》《作文通讯》等先后都转载了这篇《打工杂感》。“生活的磨难使小小的高中女孩儿早早体会到了生活的滋味,这对她的成长太重要了。”
刘铭同学的《创业艰难》是写他的父母下岗后生活的惨淡经营,这篇文章曾获得第三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一位评委曾说这是他流着眼泪读下来的一篇征文。当老师领着刘铭同学去上海参加复赛时,同去的几位学生忙着观景,而刘铭多次对老师说,“老师,我给我妈妈买点什么好?我妈妈她也不能到上海来看看。”听了这句话,老师泪流满面,“这就是生活,生活在他们的笔下是活生生的,是滴血流汗又流泪的,还有什么比生活给予孩子们的更多?”
读书,与学生永恒的话题
读书,已成为老师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老师的家里全是书,尽管有点夸张,但也不为过。工薪一族,每年在书上的开销就2万多元。有一次,花数千元辗转从台湾邮购来一套《胡适日记》,书到手后,让老师兴奋异常。
每当傍晚掌灯时分,我更愿远离聒噪的电视,清茶一杯,孤灯一盏,好书一卷,度过已不再宁静的夜晚。此时的我会忘掉白天的喧嚣,会抚慰难以见到星星的夜空给我带来的惆怅。我会潜入到书中那个自由的境界中去。望着陪伴过我的书——那些让我哭、让我笑、让我忧、让我思考的书,就好像能看到自己的成长,像是听到生命的枝芽抽穗的噼噼剥剥的声音,看到生命的枝茎拔节的丝丝痕迹,生命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啊,那脚印一如烙在落潮的沙滩上那般的凸兀和新鲜。
而最值得景仰的是,老师不但自己读,她倾尽全力在引导、指导她的学生读书,即使是在高考重压之下。
“我们当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买书,就是每周末到书店、图书馆去,一待就是一下午。”看到现在的学生们天天埋头于做题,王岱说,总是感到很痛心,“我们语老师最大的功绩,就是教给孩子们养成终身读书的习惯,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善莫大焉,就是对中华民族功德一件。”
在北大读书的杜乐,是老师的学生。有个假期做课题没有回来,寝室里只剩下杜乐和一位湖北同学。晚上两人聊起中学的事情,杜乐谈起了在高中读了多少多少书,当正眉飞色舞正讲的起劲时,发现她的同学哭了。“你们在中学就读了那么多书,真令人羡慕,你们遇到一个好老师,真幸福!”
“真的,我到现在才发现,高中生活对我今后影响最大的将是我的阅读。《书屋》、《南风窗》、《随笔》、《南方周末》是当年老师推荐给我们的,现在推荐给你们。《南方周末》自从数次被肃整之后,已经失去了尖锐批判的勇气,不过它的很多人文精神还是很好的。《书屋》有点深,刚开始看可能不一定很明白,但是真正与它熟悉之后你会觉得它是一个观点驳杂,亲密同行的好友。”——杜乐
曾获第八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2006年考入北京大学元培班的杨璐说:“于我来说,支撑写作的最重要的内核是思想。在这里,我要向我的语老老师表达最真挚的谢意。老师用她自由的思想与深刻的见解为我展开了一片全新的无比开阔的原野,使我从一个懵懂混沌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渴望在原野上奔驰的少年。猛然间,我不再是那个看《读者》、余秋雨的初中生,而是读起了《书屋》《读书》、秦晖和聂绀弩的独立思考的青年。我相信,如果没有老师的“启蒙”,就不会有我的许多见解,更不会有我新概念获奖。对于这一切,我心中始终深怀感激。”
学生+++说,“第一次上老师的课,她便推荐了诸多的书刊。当时的我,真实的感到其中许多是枯燥而乏味,嚼之甚难的。但不曾想这其中的许多竟成了我三年后今天的必读之物。的确像杨璐所说的一样:把一个只懂得《读者》,看余秋雨掉泪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有思想,有见识的青年。”
记者手中有本老师编注的《人生有何意义——胡适散文精读》。近些年来,老师对胡适情有独钟。
“今天的中学生为什么要读胡适?这或许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我觉得读一点胡适,有助于我们完整地认识五四一代知识分子的整体风貌,也有助于我们汲取多元的精神营养。我们的语文教材中,几乎每一册都有鲁迅的作品,从小说到散文到杂文,可以说,鲁迅的思维、爱憎、情趣等等,早已经以教材为载体深深地植入了几代人的知识和心理结构之中,成为我们终身受用的宝贵精神财富。但是,在中国的现代文化史上,胡适是一个与鲁迅同等重要的人物,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比鲁迅的影响更大,也更持久。应该说,无论是早年的教育背景,还是对很多重要的社会文化政治等问题的判断,以及为人处世的准则,胡适都和鲁迅有极大的不同。这从胡适的写作风格完全可以看出来,比如,在胡适的作品中,你看不到对别人的冷嘲热讽,也看不到胡适用笔名躲在暗处写文章,而他对政治和统治当局的批评,其尖锐程度一点也不亚于鲁迅,这一点集中表现在1929年他在“人权论战”中对国民党的批评文章。这和胡适的为人是一致的,他一生坦坦荡荡,清清白白,主张以平实的态度,公开地说负责任的话,发表负责任的评论。对于今天的中学生来说,读一点胡适,能从他身上汲取另一种精神营养,并能了解到胡适时代里的很多历史细节,这对我们人格的完善和思想的成熟,都有很大的益处。”
跟着老师一起度胡适的丛潇同学说:“斯人可贵,先生让我们看到了她的前瞻意识,她的历史智慧,他为人民不懈奔走的赤诚,她的宽容、平和、乐观的人性光辉。”
相关链接:我语文教育的三无主义
我在语文教学上推行“三无政策”即思想无禁区,读书无限制,作文无模式。
一、思想无禁区
“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帕斯卡尔《论人的伟大》),人是脆弱的,但正因有了思想他才不断地超越自己,不断地强大起来。柏拉图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黑格尔的“我怀疑一切,我思考一切”,而我们中国缺少的正是这种自由、鲜活的思考与怀疑。我认为教育的首务在于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的科学精神和自由意识,特别是在被无数标准答案禁锢的今天。
我试着从课文从课堂教学本身去影响学生,鼓励学生积极思考,大胆质疑,不唯书、不唯标准答案、不唯师、不唯众。开始学生不适应,因为他们习惯于按照教参讲课的老师,老师一字一句地念标准答案,他们一字一句地记、逐字逐句地背,否则心里就不踏实。为了纠正这种惯性,我把学生奉为圭皋的标准答案分析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标准”也是有漏洞的,也是靠不住的。反复几次之后,他们似乎看见了幕后的魔术师,知道台前的魔术并不玄妙,用不着拜倒在他的魔棒下,用不着迷信标准。我抓住这个契机激将:提示他们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大脑,它不只是在记别人的答案,更重要的是去提出自己的问题,思考自己的答案。青年人就像一粒种子,也许他们暂时沉睡,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阳光、水分和适宜的温度就会发芽。班上学生的问题多起来了。小到课文大到国计民生。《荷塘月色》为什么要删去那段很有味的江南采莲的旧俗呢?《我的空中楼阁》是不是不像教参上说得这样好?是不是太小气了?这些问题的提出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这说明学生头脑中的框框和标准答案不再那么时时作怪了。提出问题,就要去寻找答案。“语文学习的外延和生活的外延相等”,我鼓励学生去观察生活,思考生活,去读书,去求知。
二、读书无限制
人的成长离不开书。语文素质的形成是一种长期积淀的结果,当这种积淀达到一定量的蓄积,就会形成一种富有个性的、属于人类个体的文化底蕴。读现代的书即是和同时代的人作精神上的沟通交流,读古人的书即是承受古圣先贤的精神遗产。读书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它不是吃压缩饼干也不是喝各种维生素的合成胶囊,它是一种积累,一种淬炼,无法速成。
没有必要用有限的教材和有限的必读书目框住学生。老师的天职就是激发学生的读书兴趣,我带领的备课组在学校的大力支持下从每周的5节语文课中拿出2节让学生到阅览室去读书,尽量使学生多接触各种书籍。只要有兴趣就好。每个阶段都有各自不同的口味,读多了,自然会比较鉴别。就像学生在周记中写得“我学会了沉下心去欣赏、品味文章的语言,去体会作者的思想,不再去特别注意一些打打闹闹的取乐式的文章。现在琼瑶式的书已不再吸引我了,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文学和艺术了。”(98级张雯)
三、作文无模式
现在作文教学已陷入了八股应试的模式,把学生纳入既定的轨道。它压抑了学生的个性,窒息了学生的精神。按照这种教学模式,学生怎能写出鲜活富有生命力的东西呢?我班的王伟同学的《琐忆》一文是回忆他的一段朦胧的感情,写得很美。我给了最高分。在校刊《空间》上发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在发表的那一周引发了全年级近三分之一的学生在周记中评论此文。学生在周记中写科幻小说,我就利用评语给予鼓励,学生能连载一个学期,其兴趣和想象力可见一斑。但是如果按照应试作文的模式去规范学生那无异于削足试履,我们教师将堕落为扼杀学生创造力的刽子手,将成为民族的罪人。(有删节)
让学生在“空间”中成长
跳得过5,还跳不过9吗?
《空间》,是山东省实验中学的一本校园刊物。贾平凹题写刊名,目前在全国高中校刊中颇有名气。
“取‘空间’为刊名,意在为学生提供无限自由发展的空间。”王岱老师说,为给学生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搭设一个在写作中任他们自由驰骋的舞台,2002年教改之初,在老师的指导下,从约稿、写稿、组稿到修改、排版、编辑、电脑制作都由学生自己完成的校刊《空间》在实验中学诞生了。
随手翻阅《空间》,可以发现它是个“大杂烩”,政治、经济、军事、文学、历史、音乐、体育、电脑等方面都有涉及,小说、散文、诗歌、时评、科幻无所不包。《空间》虽还很稚嫩,但刊名很大气,寓意也很丰富。当有些学校的校刊还停留在抒发“校园情怀”、“园丁颂”的时候,《空间》已经以其理性的思考、独立的精神关注人和社会的命运了,并就一些人生信仰、人生价值、人性、中西文化等形而上的问题展开争鸣,成为激励学生创作的广阔舞台。
张悦然有篇深情回忆《空间》的文章:“高二的时候,我是语文课代表,负责到对面的楼上取印好的《空间》杂志。至今仍记得那一场景。我抱着一大摞《空间》,一边走一边翻看,在黑漆漆的楼道里缓缓停下来。我看到那些自己写的字,也端好地排在那里,散发着隐约的香味。那香味很奇异,仿佛不是来自冰冷的印刷机,而是来自山野里的果园。
这些原本属于我的、恣情肆意的字,因为在这里展示而忽然变得拘谨起来。它们和我一样,很羞涩,却又盼着有人关注。当我长久地注视着它们时,竟然感到有一簇光,从浓黑的油墨中透出来,跃过我,射向更远的地方。它们往哪里去了?不得而知,正如对写作道路的一无所知一样。可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相信,那束光可能正在前方等着我,总归还会遇上。
无数次都回到这里,那座幽暗的教学楼,黑洞洞的楼梯,慢走的女学生,默默朗读着属于自己的铅字。这是完全属于她一人的孤芳自赏。静谧,满怀憧憬,多么美好。
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有做过《空间》的工作人员。因为对它的感情太深,所以很希望能和它再靠近一些,再亲密一些。但我一直没有启口说出这个心愿。当我提笔想要为《空间》写下一些字的时候,这个遗憾忽然又跳出来,折磨我了。是的,我只是《空间》的一个作者和读者,我与它的情缘,是更隐没的,更含蓄的。所以当回忆《空间》的时候,我眼前浮现的是在黑暗里朗读自己文章的女生,是桐花树下热烈而忧伤的男孩子,还有许多许多,我说着说着,才发现,它把那段时光都打通了,把每个搁置记忆的角落都照亮了。”
张悦然在给老师一封信中说:“在写这篇稿子的过程中,想了很多从前的事,感慨万千,一时倒变得很伤感了。但我应当感到高兴的,这样一本书(记者注:《空间》里的精品文章结集出版),终于面世了,我为《空间》感到高兴,也为您感到高兴。《空间》就像您的孩子。不仅《空间》,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我们都在默默地看着,看和我们同龄的《空间》走得更远。”
说到《空间》,自然要谈到“新概念作文大赛”,这都倾注了老师的心血,也是山东省实验中学的骄傲。《空间》上有近三分之一的文章被全国各大报刊转载,学生的作品屡屡见报。经过《空间》的历练,山东省实验中学学子近些年在全国“新概念”大赛中频频获奖,获得一等奖 个,二等奖 个,成绩居全国榜首。实验中学也被大赛组委会授予“特别荣誉奖”,是全国唯一的一所获得此项殊荣的学校。
“在人们的印象中,好像新概念作文和高考水火不相容。我始终相信,一个人真的能按照‘新思维’、‘新表达’、‘真体验’要求去写文章的话,日久天长,他就具备了写作最起码的要求,应试作文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跳得过5,还跳不过9吗?当学生获得一定的语文能力和素养之后,获得新概念作文奖项就好像摘取成熟的果实一样。”老师对“以我手写我心”的新概念作文颇为欣赏,她指导的学生就有5个获得一等奖。
曾获得一等奖的杨璐说,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她并没有做什么准备,在参加物理竞赛失败后写了一篇文章进行反思,老师对她说,修改一下,投稿吧。没想到,出乎预料进入了复赛,并获得一等奖。
“她从来没为新概念作文比赛而单独组织学生进行训练,也从不认为新概念作文的写作与普通的写作有很大差别。”王岱的学生贾沛娟说,她的新概念一等奖作文《风景》的雏形就是一次考试作文。
曾担任《空间》主编,连续两次获全国“新概念”作文比赛大奖,目前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读博士的刘晓菲在一篇文章写到:“关于实验的记忆太多,零碎得叫人不知从何说起。没完没了的考试,中午放学时拥挤的自行车流,雪白的校服,盒饭,海报,《空间》……
说到“转”,我自然地想到了老师。曾经对旧友戏称自己“被一个很有魅力的语老师感染从而由一个天才的理科脑袋堕落成一个文学爱好者”,那便是她了。说她是除父母以外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也并不过分,因为在实验留给我的所有美好回忆里,到处是她的影子:周记本上跳跃的批语,午休时办公室里的“地北天南”……无疑,她教会我写作,可相比之下那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她还教会我思考和梦想。我对她的感情早已经超出了一般学生对老师的尊敬??我爱她,信任她,愿意和她分享我生活里的一切喜怒哀乐。如果真的有运气这回事,我高中最大的运气便是做了她的课代表,因为之后我无数“传奇”一样的经历,全部由此而来。”
在此文写作中,我读到了大量学生有关“怀念王岱”的文章,这让我感慨颇多:老师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不枉为人师了。
如下面两则:
“王老师即没有起字也不便称呼‘王什么什么先生’。又因为只有两个字,到还不如直呼其名来得亲切,也更便于使更多的人认识这么一位平凡,率真的知识分子。
对思想和精神自由的追求与提倡,是老师最大的特点,也是她所要传递给自己的学生最重要的东西。而这一切本是基于她对人性的挚爱——那讲台上滴下的颗颗泪珠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比起日日更新的知识,人格的力量永远是持久而伟大的。在实验,我第一次学会了仰视一个如此亲近的人。当我看见老师在语文课上因为提到一件社会上的惨事而流泪时,我知道她是真的爱这个世界,爱那些遭受莫大不幸却与我们不直接相关的人,我才明白原来无私的爱是如此美丽,原来自己狭隘的自利是如此不堪入目。”
每当读到这些同学这些自然流露出的心声时,总是为这些同学感到幸运,在他们人生特别重要的一个阶段——高中,相遇相识了老师。
采访中,写作中,一直有几个词在不断地撞击我的心扉,它们交织着,奔涌着,似一股股热流,让我感动。
在这里,我庄严地记下这些词汇:本真、尊严、民主、宽容、自由、友善……
这些关乎人性内核的神圣词汇,能在一个瘦弱女教师身上如此这般集中地体现出来,让我无法不对老师充满敬意。
(《山东教育》2009.11)
王岱,山东省实验中学语文教研组组长,中国教师写作教学研究中心常务理事,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育学硕士论文答辩委员会成员,北京文心雕龙青少年文学院特聘导师,教育部“十一五”规划课题“新课程改革与校园文学研究”核心组成员。济南市语文学科中心组成员,首批济南市中小学教育科研骨干教师,第三批济南市青年学术技术带头人,济南市职工创新能手。《作文通讯》《中学生优秀作文》《大阅读》编委,校刊《空间》创办人及指导教师。
近几年发表教育教学论文、随笔20余万字,有5篇论文获国家级一等奖,其中有的论文被国家最权威的学术期刊《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转载。主编或参编已正式出版的书籍16部。